老婆——妻

2010-08-31 亲情日志 阅读:

老婆——妻

  我家的客人多半是来看邻家的一对同性恋夫妻的,来了就挤在百叶窗后面,打量邻家“女” 主人那粉面绛唇的妆扮,采菊东篱的悠然。大姑娘小媳妇们看得一个劲儿地点头,咂嘴,自愧不如。守着这么个同性恋邻居说老婆,我得先说清楚,俺老婆是女的。

  是女的就有女人的共性,先听听女人咋说女人:

  祖母说过个笑话:有一对夫妻,男的打柴种地,女的养蚕做饭,日子艰难,长年吃不上一口肉。于是养了头母猪,不久母猪下了四个小崽儿,白白胖胖,煞是喜人。打算卖呢,少了一只。哪儿去啦?跑了呗。没过几天又少了一只,男的没问,扛着锄头出门,却没下地,藏在小树林里。一会儿就瞅见烟筒冒烟,跑回家,一脚踹开屋门,看见老婆啃乳猪,上去就是一巴掌,老婆哭了。她一哭,他的火气下去一半。正想赔不是呢,闻见肉香,抓起半截前腿咬了一口,顺着嘴角流油,那个香啊。他抹了抹嘴说:“呒,怨不得呢,是好吃。”老婆捂着被打肿的嘴巴,哭着说: “呜,呜,呜…… 你再放点花椒盐,才好吃哩。”

  再听听孩子怎么说他眼中的第一个女人——他的妈妈。雅虎视频有这么一段:爸爸问牙牙学语的孩子:狗咋叫?汪汪;猫咋叫?喵喵,羊咋叫?咩咩,妈妈咋叫?怀里的孩子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,小手高举,食指在空中划着:no,no,no,no,no!这样的视频不止一个,孩子也不止一个种族。

  这些女人的共性,老婆一样不少,除了共性,还有她的个性。

  卫生压倒一切

  礼拜天清早老婆擦玻璃,擦地板;接着洗衣机,吸尘器一阵轰响。每个礼拜天都这么折腾,难道她这辈子就是来打扫卫生似的。“烦不烦呀?” “烦什么烦,你的客人要来,你还烦呢。” 呦,真是的,差点忘了:小汪她和夫婿从纽约来硅谷碰运气,今儿到,我赶紧爬起来跟着忙活。没一会儿小汪打来电话,说已经进城,先要去旅馆休整;一路上轮流开车,没住店,很狼狈。我说,谁跟谁呀?到家门口了还给旅馆送票子?那倒也是,于是问清了门牌号码,直奔我家来了。

  小汪是我表妹的同学,上海芭蕾舞团的B角,五官端正,身材标致,虽说上台露胳膊露腿,可就怕人看她的脚。她说,跳芭蕾舞常年靠脚尖支撑全身重量,脚趾变形,有的拧成麻花,有的像木螺丝。我说,怨不得非得穿舞鞋呢,要不一个三周转,还不把自个儿拧进地板里。她笑了,我的脚没那么惨,不过还是秘不示人,难看嘛。啥是丑呢?从行为美学的角度来讲,凡是记录过去苦难的就是丑,比如残疾,伤疤,变形的肢体。我的脚连自己也不敢看,看了就想起五冬三夏练功的苦,看了就想起从来就没有过的童年和少年。我问,难道你就不游泳了吗?游啊,我总穿游泳鞋。

  不知道哪个老中的鬼主意,进门脱鞋的规矩风靡天下,俺家当然不能例外。男客很自觉,进门换鞋。小汪面带难色,水灵灵的眸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我:“大哥,我…… ”没等我开口,老婆一个箭步跨到前面,扬起下巴,端出一副“在拖鞋面前人人平等”的架势,下巴颏撮出的那块横肉对着门口的鞋架,“嗯,嗯,嗯。”小汪没吭气,不声不响地蹲下解鞋带。我心里一面埋怨老婆刁钻尖刻,一面嗔着小汪:怕啥,不是还有袜子吗?哪知一路磨难,薄薄的袜子早已穿帮,脚从鞋里拿出来,只见紧紧挤着的伛偻的姐儿五个,一下子出来仨。

  Shopping

  老婆从来不让我跟着上街,“谁像你那样买东西?独点单线,进门就买,买了就走。跟你小平,我就成了你遛的狗,还没往哪儿瞧呢,就让你给拽回来。”我答应她今儿个保证一句话不说。我实在忒想知道,人家每个周末四个小时逛店,到底逛滴啥。

  跟着她转了半个小时后,我琢磨过来,她只看三样:1。先前买过的东西。她能记得买时的年、月、日,买时的圆、角、分。 2。往后要买的东西。这拖鞋底儿软,老了穿着舒服;记下厂家,产地,批号。 3。最后才是今天要买的。吃的、穿的、戴的、用的、金银首饰、修马桶的工具、处理的烂茄子,没一样不看。只要便宜,甭管有用没用,吃得着吃不着,先买下存着。这些宝贝进门就开始漫长的旅游,终点站总是垃圾桶。

  几个小时后我提着减价的裤子、处理的水果、整包的大米,喘着粗气跟爱后面。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,最后一件。谁知这一件那么难啊,跑了三家,累得我浑身大汗,“只因为今天的表现好,给你买一盒口香糖。这家五毛一,另外两家都要五毛二。知道吗,这叫货比三家不吃亏。”

  最恨我写东东

  灵感等不到,求不得;来了如急风暴雨,挡也挡不住;走时一下子没了踪影,无迹可寻。这天清早,心中隐隐约约出现一片绿意,顺着感觉走,看见一片竹林,渐渐出现了清晰的图像,只要添枝加叶就成为一篇文章了。吱扭一声,门开了。老婆端来一杯热水“又写呢?别累着。” 好歹把她糊弄出去,灵感已经去了一半。硬着头皮打字,门又开了。这回端来一小碟削了皮的,切成小块的鸭梨,每块上插着一根牙签。“你说,我啥不依着你?包子送出去几百个,一个大子儿没挣;要搞风机太阳能,软件硬件买了一堆,到今儿啥也没见着;要种地,院子铺满了票子,不过到底也吃上黄瓜西红柿了。唯独这个‘写’字我没法答应,有百弊而无一利,写就暴露隐私。这才几天?连咱黄猫都卖了,闹得天下人都知道我是黄猫的家属,你到底图个啥?” 我懒怠抬杠,连推带搡把她对付出去。没过半小时,门又推开,老婆一手叉腰,一手指着我的鼻子:“我说,你还有完没有? 要是个小三儿,亲热过后,你还得跟我过日子。这倒好,一台破计算机,成宿搂着不撒手。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邪劲儿,刚结婚那会儿你也没这么结棍呀。”

  会过日子

  俺家的毛巾是浴巾裁的,为的是便宜。降价的浴巾一条两块四,裁成八条,一条才合三毛。几天后老婆小平回来,神秘地笑着,一看就知道又占了便宜:她买回几大包处理的半尺见方的小毛巾。缝纫机嗒嗒嗒地响了几个晚上,每人发了一条新浴巾。连缝纫机用线,用电都算上,一条还不到一块五。她挺得意。毛巾是浴巾裁的,浴巾是毛巾缝的。这浴巾坚决不用,洗完澡,满身水珠擦也不擦,跟那儿晾着,没几天感冒。老婆终于认输,把旧浴巾还给我,把千针万线缝好的浴巾压进箱子底儿。

  N年过去,有个周六下午我正在做饭,邻家着火,提着水桶往外跑,被老婆一把拉住。这一身能去救火?说着从箱子底儿抽出当年缝的两块浴巾,用夹子夹住套在我头上。我跑出门时,火已经息灭。原来是烧烤惹的明火,啥也没烧坏。人们提着空桶说笑着走来,见我?着木屐,穿着红一块绿一块的袈裟,立马把我团团围住,好一番修理,数邻家那个 “女”主人厉害。

  老婆把个小钱看得比磨盘还大,真受不了。后来有这么档子事,才让我有了

  迟到的理解

  熟人说,她有个亲戚如何美貌,怎么聪明。我说:“儿子出远门了,就是在这儿,我也当不了家。” “这个咱都知道,你见见怕啥?俺特地让姑娘来旧金山转飞机,就算救场你也得帮忙啊。”我没法答应。

  她看看手表:“坏了,飞机到了,咱说好,一会儿见。”两个小时后她来电话:“刚才没请假,偷偷溜出来的。哪知道就在那档儿,公司炒鱿鱼了,我得回去看看。姑娘扔在那个十字路口,你去接吧。”刚放下电话,就下起雨来。说啥也不能让姑娘挨淋呀,我开车把她接回来。

  姑娘进门就跟着忙乎:升壁炉,晾衣裳,下水饺,消停了才坐下说话。餐馆老板的苛薄,不懂英语的苦恼,娓娓道来,唤起多少久远的回忆。唉,一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。正说着话,听见猫叫,我家的名叫 “黄菠萝”的黄猫一早开溜,从不随地大小便的它,准急着上厕所。冒雨找猫,老婆跟了出来:“咋办?人家姑娘打工,念书,可苦啦。”

  “我能咋着?”

  “给钱。”

  我回屋跟姑娘说:你坐,我得给黄菠萝洗澡,上回它带跳蚤回来,可把我给咬惨了。没有猫喜欢洗澡,它四只手正在跟我两只手忙乎,老婆进来,说人家要走,赶晚上的飞机。姑娘带着渺茫的希望,冒雨而来;又要失望地走回那不可知的雨幕;我抱着湿乎乎的黄菠萝送到门口,真不知说啥好。

  老婆进门,擦着淋湿的头发。我问:“来接了吗?”

  “早跟大门口等着呢,她公司根本就没有炒过鱿鱼的意思!”

  “给了?”

  “给了两百。姑娘开始不要,我说俺们也是打那会儿过来的,初来乍到都不容易;还是不要,我说那就算借给你的,往后再还嘛。姑娘眼圈红了,说出国大半年,没人这么疼过她。

  我笑着说:“没想到,你出手给了那么多。” (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儿,那会儿大老板也不开啥好车,哪像现在,阿猫阿狗都奔驰起来;那会儿200块足够一家四口一个月的口粮,可不像这会儿,一打鸡蛋要六块钱。)

  “多?有咱们得到的多吗?你下煤坑,死过好几回;你生大病,都说你活不了俩月。没有贵人哪有咱今天?现在好过了,不该把咱得到的恩惠传给别人吗?”

  窗外,淅淅沥沥的春雨又下起来,我起身看了看门窗,说:“这姑娘没的可挑,就不知缺了点儿啥。”

  “缺了点儿啥?缺了点儿一见如故的缘分。对不对?连‘三句半’ 点睛的半句都说不上,成天还写个啥呀写?”

  黄菠萝把它皮毛外面的,肚子里面的好东东都交给我,吃饱喝足,滚着毛线球玩。壁炉火舌跳动,木柴噼噼啪啪地响;老婆走到沙发边,拾起织了一半的毛衣。她平日省着呢,一分钱掰成两半花,今儿个咋啦?我像打量一个生人那样端详:她早已不再年轻,岁月的藤蔓悄悄地爬上额角眼梢,那满头花白的短发让我忽生怜悯。哎,都是我呀,无休止的折腾,让她吃了多少苦;急性子,坏脾气让她流了多少泪。俗话说“不看人对我,就看人对人” 百般关怀,我从来没当回事儿;千般恩爱,总被女人共有的和特有的表象曲扭;今儿个,对一个陌生人的不求回报的爱,才让我看到那颗金子般的心。几十年来无论我惹了多大的祸,过去拉倒;无论怎么吵闹,总是她心平气和地说出第一句话;百般谦让,不离不弃……

  怎么跟她说呢?还是写吧,虽然写得叫她看不上。怎么称呼呢?“老婆”,有那么点儿玩世不恭的戏谑,有那么点儿无可奈何的嘲解;“太太”,让人想到满身肥肉,穿着油腻的夏布旗袍,拎着菜篮子在小摊上挑肥拣瘦,论斤划价的女人; “妻”,却有着跟她前生的缘份,今生的庆幸。朱自清说“妻有如温柔的空气,萧管的悠扬,玫瑰花的芬芳,水的密,烟的轻 ……” “妻”,好一个真挚感人的称谓。

  妻:那些酒肉朋友都形同路人了。终生的,最好的朋友就是你,也只是你。请接受迟到的,非常迟到的理解。你的先亡人

  我把这张写好的字条装进她上班带的挎包里。那个署名也动了点儿心思:夫妻俩,一个活着的是未亡人;俩都活着,怕落单打算先走的,是先亡人。

  感谢命运为我送来启蒙的姑娘。祈求上苍,再给我几年,我会早点儿起床,为匆匆赶去上班的妻烧顿早饭;我会少打桥牌,咬着大牙陪她看看韩剧;我会多一点耐心,她着急的时候少说一句……

  细雨无声,下水管里的水不住滴嗒,像一声声的考问敲击着良知的心扉,像无奈的叹息感慨五味的人生。放不下的事情,打不开的心结,一下雨全想起来了。这会儿,妻像了却一桩心事似的,安详地坐在灯下织毛衣。壁炉不再轰轰烈烈,暗红色的炭火像釉下彩一样流淌着深沉,散发着暖色。妻的脸被映得通红,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。黄菠萝玩累了,闭上眼睛,老实儿地蜷伏在她的脚下。

  这是一个多么恬静,难忘的傍晚。

老婆——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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